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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10月6日 星期一

2014.08.20【動腳動手—神鬼傳奇 (下) 】田螺精與泥鰍精的故事

Day 2  2014.08.20(四)
教育者:昱伶、冠彰、士哲、兩位教育觀察者
成員15個小孩,5個大人
/ 羅士哲
1. 奇怪
搭火車的時候,阿誠很認真的跟我說,他覺得這個地方超奇怪的。我當然很好奇,就要他多說一點。

阿誠是新來的孩子,從前沒有參加過任何我們的活動。還記得,從第一天早上,他就一直在大喊無聊。他不斷跟我分享他暑假參加的活動,他說那個活動可以讓他們每個人隨意花錢,晚上還可以打電動,不限制幾點睡覺。
說真的,要讓小孩覺得一個人,或者一個活動「很討厭」,真的很不容易。必須要給非常多的負面刺激,並且幾乎不給甜頭,才有可能造成這樣的效果。就算是在其他方面嚴格管制,就算不用講道理而是用權威。只要甜頭給得夠,有禮物,有遊戲,有適當的放風,小孩就會覺得「好玩」。反而,甜頭給得不夠,就算再怎麼「自由」,也就只是「無聊」罷了。自由反而帶來不適。第一天的阿誠,就像是這樣,許多的空閒時間,反而讓他不知道可以做什麼。
到今天,他好像習慣了些,也開始說出自己的想法:「奇怪」。他說,在火車上小孩在吵的時候,我們都不管,也不兇一點用罵的。他覺得真的很奇怪。其實,這兩天,他常常跳出來扮演管理者的角色,去叫其他小孩「別吵」。
我們有沒有管小孩在火車上吵鬧呢?以我的標準,這次其實管挺多的。關於我對於小孩在火車上吵鬧的看法,可以參考這兩篇文章:

1)火車上:http://goo.gl/oYyYNC
2)不可影響他人:http://goo.gl/N6fMz7


這次因為我很疲憊,所以我使用比較多介入的方法(越少介入,給越多空間,大人就會越累)。當小孩要玩一些肯定會挨罵的遊戲時,我就會告訴他,在這裡玩這個遊戲一定會被罵。如果他選擇要繼續玩,那我們就得一同討論被罵時的因應策略。或許因為這樣實在太麻煩了,所以小孩不再玩那些空中擺蕩,或者繞著竿子旋轉之類的遊戲。但我們還是把一個怕吵的人給吵走了,他先來叫我們小聲,然後受不了的移到另一個車廂。
我覺得這是好事。本來,車廂裡就沒有一定要安靜,或者一定要喧嘩,當兩方的需求會干擾到彼此時,有一方離開是很好的解決辦法(同樣,我們離開也是個好辦法)。但阿誠覺得非常不好,他不斷的四處奔走,要大家小聲一點。這真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,因為都有人離開車廂了,而他在勸大家要小聲一點時,一旁的大人竟然還會問他「為什麼要小聲?」。
這種「奇怪」還有第一天的「無聊」,正是我期待的文化衝擊。當管制,權威,和安排被取消,換成討論,平等,和自主時,衝擊就會產生。這個衝擊本身就有教育意義:「有個地方是這樣的」。我希望能不斷營造這樣的教育氛圍,讓小孩有個地方可以汲取養分,甚至把這些文化帶出去,帶到自己的生活當中。這種文化陶冶,就是我所期待的民主素養。
2. 田螺精
為什麼這個活動叫做「神鬼傳奇」呢?我問孩子們。
有的孩子說,是因為我們會說鬼故事。昨天說的故事,算是「鬼故事」嗎?有的小孩說是,有的說不是。有人說,一開始出現的那個女生算是鬼,但威仁則是神。威仁應該不算神,而算是神的代言人。不管昨天說的是「神故事」還是「鬼故事」,這次之所以叫做神鬼傳奇,是我們想要特別講一些「不是人」的東西。除了神跟鬼以外,還有什麼不是人呢?
有人說動物。今天確實要說動物,而且要說會說話,會法術的動物。那是什麼呢?是妖怪。今天的主角,是一隻超級大田螺。我在隆田火車站前,說了這個田螺精的故事給孩子們聽:
http://goo.gl/yy3YNW


這不是一個思辨性的故事,而單純就是一個有趣的傳說。我跟冠彰到官田當地去詢問,其實現在記得這個故事的人不多,要老一輩才有片段的記憶。我把這個故事跟一些大歷史的脈絡,和一點點的思考議題做結合。我一項不喜歡善惡分明的故事,所以非得幫田螺精說點話才行。講完後,有小孩站在人類那邊,有小孩站在田螺精那邊。阿翰就說,這件事情是人類的錯,因為是他們先去搶人土地。
另外一件我想做的事情是,為一些被扭曲的歷史翻案。譬如「國姓爺」。我刻意不用鄭成功這三個字,因為這三個字負載了太多正面意義,而且在當時,國姓爺是個更普遍的稱呼。廣泛流傳的歷史,往往只提到鄭成功的善行義舉,而沒有提到國姓爺的大肆屠殺,和嚴刑重稅。或許,再說十個故事,再提十次鄭成功的惡行,對小孩來說,這些刻板印象就有機會翻案。
3. 走路
這個活動除了故事以外,主要的內容就是走路。我對其他人這麼介紹時,總會獲得疑惑的眼光。走那麼多路要幹嘛?還有,這樣也要收錢嗎?
走路很重要,提供一個可以「自在走路」的氛圍很重要。甚至,「如何走路」是需要學習,練習的。在走路的過程中,我們總不斷尋找機會,告訴小孩可以怎麼走路。


已經有許多走路經驗的,會在走路的過程裡自己發展自己的遊戲。像是把草凹成鐮刀,或是撿拾路邊的菱角和螺殼。這些遊戲不可等閒視之,因為這些遊戲都是發展經驗的起點。觀察和思考,都從這裡開始。
譬如,大人們帶頭,走進平常不會踏上的菱角田梗,這時各種觀察就開始了。我們走過一個一個菱角田,孩子們逐漸發現,每個田的菱角葉子都不同,有的密,有的疏,有的集中成放射狀,有的則是零散的分布。走到一半,我問了一個問題:為什麼菱角要長菱角呢?孩子們聽不懂我的意思。我解釋說,像果樹長果子,是要人家去吃,幫他播種,那菱角呢?長菱角可以幹嘛?我們猜測答案,但這問題真是很難。有的孩子就說,根本沒有要幹嘛。有的說,是要吃的阿。但是,菱角幹嘛特別長菱角給人類吃呢?
各種問題都會在走路時發生,只要大人提供了對的氛圍。我記得曾在心理諮商的書籍上看過,諮商師要是一個「療癒的人」,照這標準來說,教育者應該要有什麼特質呢?我的看法是,教育者應該要夠「慫」(ㄙㄨㄥˊ)。在鄉下,要是都市慫。在都市,要是鄉下慫。慫就可以帶來好奇,好奇就是最強的學習動機。小孩可以跟著一個夠慫的大人,去看一個他從來沒想過的世界。科學,數學,歷史,都可以從慫當作起點。正因為慫,所以才要學。
像是,對這樣輛車感到好奇,能問的問題可就不少了。為什麼要切掉?又是怎麼切掉的呢?
一群都市慫在鄉間走著走著,走著沒走過的路:田埂路,泥土路,泥巴路。孩子們的腳累積著各種的經驗。走著走著,我們走到了故事裡的慈聖宮。

4. 慈聖宮
以鄉下的庄頭廟來說,慈聖宮還挺不小。裡頭金光閃閃,貼滿金箔。小孩們往往比較在意廟裡面能做什麼,而不太在意廟裡面有什麼。經我提醒,孩子們才發現,神農大帝(五穀大帝),跟從前見到的神明,真的長得很不一樣。

坐在大石頭上的,就是神農大帝。孩子們很新奇的想要拜拜。我從點香開始教起。對經驗不多的孩子來說,點香也是要學的事情。有的孩子一點,就把整根香燒了一半去。我示範了點香的方法,以及祭拜的順序。孩子們跟著做。其他孩子,在一旁吃著今天的午餐。
離去之前,我邀請孩子們再次來到五穀大帝前面。我說,今天我們用了他的地方,把許多地方都弄髒了。雖然我們有設法弄乾淨(大人小孩都一起幫忙,這是我們每次活動午餐都會堅持做的事),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。所以,我要跟他說聲謝謝。我邀請孩子們,如果也想到謝,可以跟我一起說謝。我們一群人就在這裡,雙手合掌,閉上眼睛,微微垂首,向五穀大帝道謝。這兩天的旅程,都有神明相助。

5. 水圳
傳說中,泥鰍精撞出來的水道,就在廟前不遠處。而故事中的後潭仔,就在廟口右轉不遠處。我帶著孩子們,用地圖辨認方位,辨識出泥鰍精竄逃的方向。一會兒,我們就找到了傳說中的水道。現在,已是一條水泥化的排水了。


往後潭仔的方向走,水潭早就不在了,留下來的是一大片的農田,種植著小黃瓜,番茄,還有其他我們認不出來的作物。孩子們在一條水圳邊停了下來,開始玩水。打撈著水裡的東西,放樹葉進去隨水漂流,或用撿來的樹枝開始打水,是所有孩子共通的遊戲。一邊玩,我們一邊在水圳旁發現了為數不少的貝殼。有孩子拿來給我看,竟然是蜆仔!孩子們不知道這東西,我說,就像海裡有蛤仔,河裡就有蜆仔。河邊滿滿都是蜆仔殼,難道水圳裡有蜆仔?我下去撈了半天,可惜一無所獲。
孩子們玩著,我和冠彰跟一旁經過的阿伯聊起天,說到泥鰍精的事。阿伯很確定的指著後面的山,他說,你們有看到那邊兩粒山嗎?從前是連載一起的,現在卻分開了。在中間的樹叢後面,就是泥鰍精撞破的地方!之前打聽不到的消息,竟然就在這裡給我們問出了結果。我指給孩子們看,就在那裏。

菱角
再往前走,往隆田的方向,又是滿滿的菱角田。正好有一堀在摘菱角,我們就停下來,在一旁看。採收的阿伯阿姆很熱情的介紹,說菱角有兩角的,有四角的。你們曾看過這種四角的,長得像戰艦的菱角嗎?


阿桑給了我們好幾個菱角,要我們撥開生吃。菱角皮紅通通的,沒有黑色的髒汙,一看就是好菱角(阿桑一直強調,這是加活菌種的哦)。我從來沒有生吃過菱角,小孩也沒有。剝開來,咬了一小口,竟然跟水梨一樣甜!咬到皮的話會有點苦澀,但肉卻是真的像水梨一樣甜!好幾個小孩也來試,有的咬到肉,叫著說還要。有的咬到皮,皺起眉頭,說還是不要好了。


走進這些與孩子們平常生活環境不同的鄉間小路,孩子們不斷累積著不同的知識和經驗。知道菱角長在水裡,知道菱角葉子的形狀,知道它生吃的味道,甚至知道有些菱角池需要加石灰來淨水。知道了不同種類的植物,長什麼樣子,能玩什麼遊戲,知道這種會飄散種子的植物,果莢裡面有一塊「神奇小板板」,可以拿來當舌頭!


上課是用眼睛,用腦在學。那麼走路,就是用腳在學。
文化
小孩有自己的文化,這些文化內含很多機制,可以調解小孩之間的衝突。正因為有這些機制在,我認為大人不應該貿然介入小孩的衝突,因為那可能會把小孩之間養成的默契,真正由他們自己發展人際能力的機會給破壞了。

譬如說,「罵人」常常是一種調解衝突的方式。我說的不是那種齜牙裂嘴的對罵,而是帶一點幽默的調侃。有時候原本要打起來,劍拔弩張的狀態,可以用幾句「笨蛋」、「阿呆」,就輕鬆化解掉了。有時候則是用「打架遊戲」來化解,互戳幾下,你追我跑,來避免直接對衝。這些遊戲性的罵跟打,常常被大人貿然制止,卻是小孩維持人際關係的重要工具。
那麼,大人什麼時候該介入呢?我認為,是在這些文化機制失靈的時候。或者,這些機制被某個特別厲害的小孩掌控,變成欺壓他人的工具的時候。另外,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狀況,就是有些小孩沒法進入這些文化,沒辦法用恰當的方法跟其他人溝通的時候。這次的旅行,我們就遇到了這種情形。

(上圖跟我要講的事情無關,不過……或許也算一種奇怪的文化……
阿儕是第二次來參加活動的孩子,跟這裡的其他孩子有些陌生。從第一天起,我就發現他被排除在團體之外,而且時常跟孩子產生衝突。
我一直不太懂衝突產生的原因。說起來,阿儕是個溫和的人,他從不動手打人,或者應該說,他是到了對暴力戒慎恐懼的程度。就算在極怒的狀況下,也頂多是伸手指輕輕彈一下,絕對不會出拳動手。這樣的人為何會跟其他人發生衝突呢?我試著沿路觀察阿儕一陣子,看看這些衝突發生的前兆。我覺得如果要整理出什麼結論,就是其他小孩覺得阿儕很「白目」。
白目這兩個字如果要細說,有很多可以談的細節。譬如,阿儕時常站在譴責的角色,來評論其他小孩的行為,這當然會讓其他人不滿。或者,在阿儕冒犯到其他小孩的時候,常常會把責任怪到其他人身上,或者回嗆,這也會讓其他人不滿。整體來說,阿儕和其他小孩之間好像有一層膜,阿儕覺得這些跟他起衝突的傢伙是來找碴,而其他小孩則覺得這傢伙很歹逗陣。這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「無法進入文化」。

我並不清楚阿儕無法進入這些文化的原因,因此我沒有從深入的談話來處理他的衝突,而是把角色界定在「轉譯者」和「建議者」。當阿儕表示對方毫無理由對他動粗的時候,我會明確的告訴他,他剛剛做的某個行為,就是對方生氣的原因,同樣的事情,我也對生氣的另一方這麼做。但對阿儕我會多做一些,譬如,我會建議他可以怎麼做,如果他不想再吵架打架,這麼做就對了。
當然,要提出建議就得有些足以讓人信服的理由。像是有一次,阿儕不斷向我抱怨,說阿璇要拿他的樹枝。我請他直接告訴阿璇,但阿儕抱怨沒用。我告訴他,應該要嚴肅的說,不要嘻皮笑臉,他還是說這樣沒用。於是,我示範了一次,果然有用(雖然阿璇就哭了)。阿儕非常驚訝地對我說:真的有用耶!
阿儕一次又一次的跟一些比較強勢的孩子起衝突,卻也慢慢的,跟幾個比較弱勢的孩子建立起了同盟關係。這些衝突或許有些更深層的起因,但在深究這些起因之前,我想,至少有機會讓這些不同的人相互了解,知道對方在說什麼,甚至對方怎麼看自己。
神鬼傳奇
原先預定的路程根本就走不完,今天的我們移動速度超級緩慢,別說走到葫蘆埤了,連水雉園區都沒法走到,就走岔路回到了隆田火車站。就算如此,還是搭晚一班的火車回去。


聽了兩天的故事,走了兩天的路,有神有鬼,還有妖精,還有神祇的代言人。我不太確定這些故事和經驗,十年後會發酵成什麼。但我想,在這個小孩對「宇宙大爆炸」、「人是猴子變的」之類的科學觀點倒背如流的時代,這些經驗顯更加重要。這個世界的維度還有許多,並非只有你所見的,你相信的。

【延伸閱讀】:
2014.08.19【動腳動手—神鬼傳奇 () 】拜訪西拉雅族尪姨,學習「哈嘮」的製作 記錄

【相片集】:
1. 冠彰的部分
2014.08.19【動腳動手—神鬼傳奇 ()
2. 士哲的部分
動腳動手:神鬼傳奇(8/19~8/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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